废物写真

小学三年级,正在练习看图写话。

情人



summary:

对久住来说,他是一个符号,符号背后是上海、豪宅、有钱人;对他来说久住也是一个符号,符号背后是东京、爱情、梦中人。





彼时他们已近乎到了畅所欲言、无话不谈的境地,他是这样认为的。


他当然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出色的成功商人,出手阔绰,家底丰厚,但这和他乐意每次在吧台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久住看看并没有什么冲突。更何况久住并不贪他的钱。


过去有一回他带来一只手表,装在盒子里,指节轻叩桌子引起久住注意,从会所的木纹桌面上假装漫不经心地将盒子推过去,吐了口烟,在烟雾缭绕中平平淡淡开口说就当作迟来的见面礼。藏在桌面下的夹烟的手紧张得发颤,像极了青春期毛头小子鼓起勇气试探着递出一份拙劣情书。久住接倒是接了过去,修长莹白的手指翻转着盒子,将几百万的手表当作新到手的玩具抛来抛去,然后一把掷回他怀里,看他手忙脚乱去接,笑骂他是不是把他当成出来卖的?


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却十分认真地为自己辩解真的只是想补上一份见面礼,然后被突然凑近放大的那张脸彻底惊吓到无声张嘴。


久住手指勾了勾,唇角上扬,带着些飞扬跋扈的邪气,“再凑近些,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像是被这根食指催眠,不知不觉压低上身趴在桌面,与久住耳鬓相贴。


“俺にはお金がある!”


久住说完便仰头大笑,手拍着大腿乐不可支,一副被他傻样取乐的畅快模样。爽朗笑声钻进他耳朵里,带着温度,烧得耳垂发烫。


然后久住做出更越界的举动——像猫一样,爬上桌面,居高临下逼近,在距离堪危时伸手一捞便擒住他搁置在桌面下的手,抢过那支烟嗅了嗅,烟嘴堪堪擦过唇边,把烟掐灭。他甚至来不及揣摩刚刚夺烟时那只似有若无划过他大腿的手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就已开始被久住生动的面部表情勾引。


久住这时已坐在桌边,与他膝盖交错,是一个很要他命的一不留神就要引发难堪的姿势。久住挑起一边眉毛看他,眼神像钩子。


“禁止抽烟。”久住这样说。


他更觉久住可爱,怎么会有人能用这样诱惑的神情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他觉得自己刚刚的窘迫在此情形下都有所缓解,于是不由自主又摆出一副上等人惯用的作派。


“这是我开的会所,想抽烟就抽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是这方土地的神明。更何况,我非要抽烟的话,你能拿我怎么办?”


久住怔怔看他,一双漂亮眼睛此时像两颗冰川里挖出来的石头,一动不动,仿佛一瞬间将所有感情抽离,又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感情装载过剩,不堪负荷。他一下慌了神,察觉到自己必是说错话了,连挺起的胸膛撑开的肩膀都萎靡下来,不再顾得上成功人士体态,急忙忙想要把身上那副臭架子甩开。


他日语本就算不上多好,一急起来水平便变本加厉退化成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程度。


他真担心眼前的漂亮狐狸被惹恼了头也不回走出会所,从此不再与自己扯上联系,情急之下握住久住手腕,一边暗暗惊叹怎会这般纤细一边攥得死紧,是必定至少会留下淤青的力道。


久住眨了眨眼缓过神来,果然冲他冷笑,从鼻腔里哼出气音,“神明……谁?你吗?”接着便不管不顾跳下桌去,意图将束缚住他的手扒拉下来。


但他是个壮实的男人,平日里也不算懈怠,工作玩乐之余不忘常去健身房锻炼体格,因而手上力度不减,依旧抓得死死的,以一种誓要密不可分的姿态挽留着久住。他低下声来哄人,压低了的声线富有磁性,极具男性魅力。尽管过去这招无往不利,但连他自己都不曾想作为一名叱咤商场那么久、纵横情场那么久的强势之人,竟有一日能以这样腻人的腔调对另一个男人说好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不好意思,是我的错。”


男人们总是这样,都是这样,尽管不确定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什么,但只要先低头那便是给足你面子了。这是个台阶,由不得你不踩。若是再僵持下去反而会打了他的脸,令他恼羞成怒。怒气勃勃的男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可久住只是把头偏向一边,脸侧对着他,故意不再多看他一眼。光与影在久住身上施展魔法,完美的侧颜被吧台上方吊着的顶灯光线勾勒出线条,昏暗灯光顺着鼻梁、喉结、脖颈滑进衬衫微微敞开的领口,在精致锁骨下方的阴影里销声匿迹,引人遐想,在想象中解开第二颗纽扣继续向下探寻。


冷面美人也是极招人疼爱的,更不用说他反倒因了久住这磨人的小性子放下心来——这的的确确是个实际存在的生动的人,不是什么美而危险的神的造物。


他那次当定了昏头姬宫湦,就算让他把在日资产登记转让半数也许他也会一时冲动而张口应下,只要能讨这来自关西的褒姒对他展颜一笑。


关西褒姒最后打了个哈欠说抱歉,是他太讨厌烟味,再加之中国茅台酒劲又大,状态不佳,自觉失礼,不再奉陪。他痴痴看着穿着花衬衫的身影渐渐远去,在道路尽头施施然伸了个懒腰,像蝴蝶翩翩展开翅膀。他开始思考如何才能捕获一只蝴蝶。


送出手表时说是迟来的见面礼并不完全算说谎,他们两个见面时确实有些许匆忙。来日本后这边的朋友介绍说有个做电子商务时认识的朋友,勉强能和你有共通之处,嘛,你从上海到东京,他从大阪来东京,不如组个局认识一下。他满脸写着莫名其妙看向友人,怀疑他是不是最近脑子出了问题,精神有些错乱。友人笑嘻嘻摊底,说那人不仅聪明,长得还漂亮,说不定是你的那盘菜。他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心想生意做那么大什么样式的没见过。友人似乎看穿他心思,捅捅他,只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血染的玫瑰那样漂亮。


其实头几次见面他也仅仅认为久住人不错,会来事又处事圆滑,直觉他俩应该会成为合作愉快的商业伙伴,或者更进一步,成为可以私下约酒的朋友。


偏偏久住这个人,愈了解愈让人想要深究。在前前后后见了十来次之后他下定决心,是时候敞开心扉,聊点私人隐私话题打开局面,为彼此之间相处打好基础。他没话找话,半晌开口,“其实我觉得,我们之间很像,在和别人格格不入这个方面。”


久住看起来有些吃惊,不过想来也是,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这样引起话题确实很蠢。


“我的性取向其实是同性,你应该不介意吧?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你也是,只是,怎么说好呢……你的外貌?性格?才能?……抱歉我日本语不太好。”


久住坐在对面沙发上看着他,慢慢将眼睛弯下去,嘴角弯上来。久住没有指责他,也没有否认什么,只是回答他:“原来如此。”


久住真是位包容体贴的男性。


于是在会所惹久住生气之后他厚着脸皮又约人出来见面,久住依旧嘴角带笑,眼睛弯弯,与他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甚至主动提起了上次的冲突。


久住一面说话,一面懒洋洋晃着手里高脚酒杯。这次久住不愿再尝试中国的白酒,且自己带了瓶葡萄酒过来,他扫了一眼,应当价格不菲。他暗想,心思也真是好懂,看来这小狐狸对上回送礼的事还在挂怀。他笑得善解人意,不再去提钱权之事。


“你抓得我手好痛,回去后指痕消了三天,别人都向我打听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遭条子暴力抓捕了。”


他闻言笑得更满足,还要竭尽全力压下自己嘴角以免笑意过于露骨。还有什么比亲耳听到心仪之人亲口承认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并残留了三天才消失更令人血脉贲张的好事吗?他巴不得在久住身上烙下一辈子无法抹除的专属印记。


“你可以向你的朋友们说明是我的错。”说完他立马掩口咳嗽,掩饰自己快要压抑不住的笑意。


久住抿下一口酒,透过透明杯壁瞥他一眼,将他面上神情尽收眼底。


“一切确实只能怪你。”


后来约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连他自己都对这样频繁无理的请求感到厌烦,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见久住的欲望。也许久住带他吃的料理里放了罂粟,或者在他不知不觉时就给他下了毒。


久住是毒贩,这件事他后来也是知晓的。


那天他们不在私人会所,在某座大楼的酒吧里碰面,有人扑了过来,几乎是以连滚带爬的方式匍伏着靠近久住,抱住他的腿,以一种疯狂又偏执的狂热眼神向久住臣服。他还以为是久住的变态追求者,甚至掏出手机随时准备在情况不可控时联系保镖把人拖走。


久住怜悯地低下头,然后不动声色将自己的腿从那人怀抱中抽离,拍了拍裤子褶皱。那人还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有些恶心。久住起身去找调酒师要了杯鸡尾酒,背对着他动作看不真切,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小瓶子,倒出几颗色彩鲜艳的糖果状圆圈在手心里,几颗扔进杯中融化、摇匀,剩下一颗随手抛出丢给调酒师。


来自国外的金发调酒师吹了声口哨,眼疾手快抓住这枚“糖果”叼在唇间,作势要靠过来与久住接吻共享,被久住笑着一巴掌拍开。金发调酒师也不恼,深情款款抛了个飞吻,自顾自在吧台后嗨起来。


而地上那摊烂泥颤抖着接过酒杯,一口饮下大半杯,在只剩下杯底浅浅一层时发现竟然还有未融化干净的残渣,伸长了舌头去舔,像畜生进食。


久住回到座位上,注意到他的视线,托着下巴笑了笑,曼丽缱绻。


他一下子忘了要问什么话。


但久住像是没把他当外人,大大方方打了个响指,像变魔术一样变出颗中间空心的圆形“糖果”来。


“EP盘,或者甜甜圈,想怎么叫都可以,名字不过是代称罢了,要试试吗?姑且算作可以减压的好东西。”


他谢绝了久住的邀请,当下便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刻在骨子里的历史传承民族记忆很难忘却。但他绝望发现就算看到了久住的这一面,明知久住是个这样危险的人,他此时心头居然还是浓浓爱意占据压倒性优势。


他心想,以后他是想要和久住共度余生的,既然如此那有些事情不能不摊开说清楚。他问久住是否介意听一点历史故事,关于他的祖国,他的祖先。


久住向来是个善于倾听的对象,顺承着他兴头点点头,坐得端端正正,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下子看起来不像二十几岁的人反而像个学生。他偏偏最好这口,被久住拿捏得死死的,以至于说故事时总要分心片刻去看久住。


他从清朝初期开始讲起,说到林则徐虎门销烟时久住托着下巴看他,“姓林吗?和林桑是一个姓呢。”他心中竟因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泛起禁不起深究的甜蜜感,原来被喜欢的人记住自己姓名并由此展开联想都会产生喜悦与满足。


他一直讲到清朝覆灭。听完这个长长的历史故事,久住往后重重一靠,依在软座椅背上,仰头感慨:“足以灭国的力量吗……那可真是了不起。”


这个姿势下他无法探究久住的眼神,且全部注意力已被那突出的喉结吸引,喉结上下滚动都使他口干舌燥,仿佛囫囵吞下一整瓶那个毒品糖果。他快脱水了,他抓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再后来他们常常联系,从无意义的约酒到他有意识的带上久住参加各种商务活动酒会。久住似乎在所有场所里都如鱼得水,与生俱来一种令人信服的出色交际能力,觥筹交错间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比起过去见面时的私服,着正装的久住反而带了些禁欲色彩,与他的行事作风形成鲜明反差。


他逐渐受不了周围人对久住表现出倾慕,于是默许久住在他的场子里推广他的“甜甜圈”。他站在大厅到楼上的螺旋楼梯上,手中高脚杯都要捏碎,扶着楼梯扶手冷冷看向下方寻欢作乐的蝼蚁。他想,就这样吧,都是你们自找的,你们活该堕落,活该化作烂泥,而我的久住在烂泥里吸收养分,开得愈发艳丽。


等这些烂泥都没用了,他就把他的玫瑰花移植,用玻璃罩子把他的玫瑰花罩起来。


久住刚从团团簇拥的包围中撤出身来,一转身就看到他站在楼梯上。久住迈步走上台阶,靠近他,拍了拍他肩膀,“在想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这次对久住表明心意:“在想这一切什么时候结束,新的章节什么时候开始。”他知道久住有多聪明,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言下之意。


久住看着他,微微睁大眼睛,过于锐利的眼角这时也显得浑圆,格外纯洁天真。久住低下头去笑了笑,举起杯子同他碰杯,“应该快了吧,我猜。”


但一切无疾而终,结束在一场毫无预兆的抽检。


他在日本的业务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接连不断被当地黑道组织上门找麻烦之外,还被警方下了调查令,腹背受敌进退维艰。他与上海总部日夜不休召开网络会议,几天几夜后得出残忍但客观的结论:直接断臂,最大限度维护现有利益,避免更大损失。


现在他即将撤离。


走之前他打电话给久住,想要叫来久住见他最后一面。久住回答他,啊,就要走了吗。久住走不开也赶不到,他舍不得为难久住,也怕久住陷入被追杀的危险。他心生怜爱,他的久住在电话那头听起来相当茫然,似是不知一时间为何天翻地覆,为何他突然要回国。他也从未怀疑过久住。但久住到底还是为他着想,边说边换了个安静环境专心专意听他告别。


他抓紧一分一秒和久住倾诉自己的满腔爱意,炙热的语言让他在说话的间隙中暗想也许久住今后应该会推翻关于中国人含蓄内敛的刻板印象。久住的名字被他在电话里翻来覆去咀嚼,连带着他胎死腹中未能修成正果的单方面恋情以及未来得及扩张就被迫放弃的事业一起含恨吞下。


他以后也许还会踏上这片土地,也许永远不会来了。他最后对着手机听筒郑重吻别,听着耳畔传来的电流声和呼吸声悲哀地想,今后漫长人生许多年里他都会记得久住,并依然爱他,爱他爱到死。久住的背后是他得不到的东京、爱情、梦中人。


久住挂掉电话后存下了那个中国人告诉他的新的联系方式,面无表情在手机屏幕上敲下备注:上海,豪宅,千万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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